一步步漸行漸遠，及腰的長發無風自舞。

沿著臺階緩步走著，最下方有一個模糊的身影，這個時間來這裏的人，想必和她一樣不想被人驚擾吧！

明月失去生機般一步步走著，低頭看著自己被拉得很長很孤寂的影子。其實她真的很討厭這種自艾自憐的低迷情緒，就連自己都覺得無比陌生。

臺階最下方的不遠處，一個修長的身影收起手機，靜靜地佇立在那裏，不知道他究竟停留了多久，只是擡頭望著緩步而來的明月。

在如此淒涼的地點，她竟優雅宛如公主一般，粉色裙子襯得肌膚恍若透明，鑲著水鉆的高跟鞋閃著細碎的光芒，像極了童話故事裏灰姑娘的水晶鞋。

他微瞇著雙眼似在打量，又好像被她驚艷到了難以置信的模樣。

明月失神地走著，始終沒有察覺到前方那道一直默默註視著自己的目光，只當作是和她一樣目的的陌生人而已。

直到走到緩臺之上，才看清那個人竟是封帆，明月不由停下腳步，楞在原地，思維卻在飛速運轉——

封帆怎麽會出現在這裏？是巧合還是故意？他看到了多少？又知道了多少？

封帆的表情早已恢覆如常，卻也沒有急著靠近，眼神停留在她柔順的頭發。

一直以來，明月都是以花苞頭或是丸子頭的形象出現，想不到她有這麽好看的直發，即使站在擁擠的人群中，也能在第一時間被她獨特的氣質所吸引。

兩個人遠遠站著，封帆對她點頭示意，慢慢走來，明月留在原地，面無表情。

真正面對她的時候，封帆暗暗吃了一驚，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，裏面是空洞的、漠然的，卻又仿佛有千言萬語洶湧著、噴薄著，他不知道要有怎樣的經歷，才能讓如此一個明艷動人的少女有如此矛盾的神情。

更奇特的是，望著她的眼睛，你絲毫不覺得她是一個矛盾體，只是有一種神秘的引力，推著你不得不去接近。

“嗨！”封帆站定，神情略微尷尬地打了聲招呼，他想說“好巧”，可是拜托，在這種地方偶遇，多新鮮啊！

明月點了點頭，眼底的覆雜情緒一點點隱去，只留下封帆苦惱撫額的表情。

沈默片刻之後，封帆猶豫著開口：“這裏不容易攔車，我剛在滴滴打車叫了一輛，要不要先一起走走？”他四處望了望，有些愕然，走？往哪走啊？一成不變的墳墓裏？

明月無聲的註視總讓他有種犯罪一樣的無處遁形，雖然他自認為並沒有做什麽見不得光的事！

假如碰巧在M大遇見她，假如跟蹤都可以算作光明正大的話……

明月詫異地盯了他片刻，好笑地指指門口的方向，“已經不早了，咱們還是別往裏面走了吧！”語畢，她忍不住笑出聲來，和剛才的狀態簡直判若兩人。

站在門口等車的時候，封帆主動解釋道：“我當時正要會學校，在門口碰巧遇到你，我叫了你好幾聲都沒有反應，感覺你狀態有點不對頭……”

他鄭重其事看著明月的側顏，“我發誓真的是巧遇，然後我有點不放心，就一路跟著你，哪知道越走越偏僻……”

得不到明月的回應，封帆的聲音很沒底氣地越來越低，不禁暗自責怪自己，好像每一次他都能把事情弄得很糟糕，哪怕他真的是好意。

硬著頭皮繼續解釋著，“後來發現你是來這裏，我才恍然大悟難怪你之前魂不守舍。”封帆扭頭看向別處，實在沒勇氣直視這樣的沈默，“我想你可能不想任何人看見吧！可是時間有點晚，擔心你一個女孩子有什麽危險，所以我就在這裏等你！”

如果是這樣的話，他應該不知道其它的事情吧？

望著略顯局促的封帆，明月忽然出聲，“你一直等我？這麽長時間？”

封帆點點頭，並沒有說自己為此錯過了一次蠻重要的考試。

確定他只是等在這裏，明月悄悄放松了情緒，甜美的笑容在臉上浮現，她由衷地對他說“謝謝！”

**********

計程車駛回市區的時候，城市裏已經是華燈初上，正逢下班高峰期，交通比來的時候更擁堵，即使車窗全部搖下，也減緩不了等待過程中的沈悶。

溫熱的夏風吹進車內，明月的發梢輕輕擺動。

交通廣播剛剛播放了一條路況信息，恰好他們前方路段因為事故發生了擁堵，征求過兩人的意見後，司機決定在下個路口轉眼繞路而行。

明月很慶幸一路上封帆找著各種話題讓他們之間沒有冷場，或許他更多的是想安慰她低落的情緒，去了那種地方的人心情不好是必然的，而且明月當時失魂落魄的樣子也把封帆嚇得不輕。

而明月更加欣慰的是，他沒有開口問到那裏是去看誰。她真心不想欺騙苦等了自己好幾個小時的封帆，但是同時，她心裏早已有了決定，假如封帆真的問起，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說謊。

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個天平，明月也不例外，大多數時間她對人盡量是平等對待的，但是關於極其特殊的那個人，她的天平會沒有理由地傾斜，什麽對錯，什麽原則，可以全數拋到腦後。

半個小時後，出租車在M大門口停下，下車後明月說自己要去買些東西，封帆指指她的衣服，調侃道：“你要是就這麽去，我保證會有星探看好你！”

明月為難地看看自己的行頭，她就是不想太引人註目才想著先去買身衣服換上再回去的。畢竟出來的時候大家都在上課，她又刻意避開人多的林蔭路。

封帆好像看透她的心思一般，拉著她的手往遠離學校的方向走去。

為了遷就穿高跟鞋的明月，封帆刻意放緩了腳步，他牽手的動作自然而然，似乎並未覺得自己的舉動有多唐突，只是握住明月的那一刻，封帆的心裏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滿足！

明月小步跟在後面，垂眸看著彼此交握的手，他的掌心溫暖，那溫度沿著肌膚蔓延到血液。

這對俊男美女的組合引來許多路人的註目禮，盛裝打扮的明月好像是剛參加過婚禮的嬌俏伴娘，而封帆，即使只穿著見到休閑服裝，也掩飾不住他的俊美以及王子般矜貴的氣質。

走到上次一起來過的那間小吃店，封帆帶著明月從很少有人經過的後門進去。

封帆獨自找到老板，對他說著什麽，只見老板向明月看過來，一副過來人的樣子，了然地笑笑，封帆道過謝，帶明月走進一個小房間。

“在這裏等我，很快回來！”

留下這句話之後，不等明月追問，他已經關好門急匆匆地離開。

明月百無聊賴地環顧整間屋子，一張鋪著幹凈桌布的圓桌，八張椅子，真想不到看著不起眼的店面竟然也有包間。

隨便拉開一張椅子坐下，外面熱鬧的聲音依然聽得很清楚，她卻覺得莫名地心安。

明月雙手托腮望著對面雪白的墻壁，陷入沈思的她目光有些迷離，為什麽封帆會跟著我？為什麽他會關心我？難道真的如冉然的那樣，我對他來說，很……特殊？

不可能啦，明月受驚似的一哆嗦，你可別被冉然洗腦了，整天喜歡啊、愛啊的掛在嘴邊，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你去做！

……

約莫過了二十分鐘，包間的門被推開，封帆滿頭大汗走進來，手裏拎著兩個購物袋。

“你先湊合著換上吧……”他把袋子放到桌子上，“怕你等得著急，也不知道尺寸，所以我就憑感覺買了。”

氣息還未來得及平穩，封帆已經退了出去，把房間留給明月。

明月打開印有知名運動品牌LOGO的袋子，一雙白色運動鞋，一套運動衫，原來他跑去買這些東西了啊，想得還真是周到。

門外，封帆靠著墻壁大口喘著氣，胸口劇烈起伏，呼吸卻仍然急促不已。

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願意讓明月在人群中接受別人驚艷、羨慕的目光；不知道為什麽不想她一個人在這裏等待太久；更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明明好奇她下午到底是去看誰，讓她有那麽失魂落魄的神情，卻始終沒有問出口。

他不知道，也想不通。

又或許，封帆是知道的，只是太過倉促才變得不確定……

換好衣服，明月低頭看看自己，尺寸很合身，簡約又大眾的款式，沒有多餘的圖案，不會給人浮誇的感覺，很符合她的審美。

她打開門，請封帆進來。

“那個……”

“如果你和我道謝或者提錢……”封帆搖搖右手的食指，輕聲打斷她，“……那可是辜負我運動員一樣的奔跑速度了。”

明月也知道，這身衣服價格不低，但是說還錢太不合時宜。如果只是道謝，他對她的幫助，又豈是一個謝字能詮釋得清楚？

“你猜錯了！”明月重新坐下，裝作很興趣很足的樣子，“你那麽急忙地跑開，害我以為要丟下我不管，所以作為懲罰，你得陪我吃飯，還要負責幫我點好多這裏最好吃的東西！至少要和上次一樣好才行。”

封帆怎會不了解她想還自己一個人情的心思呢？只是可以共進晚餐似乎也不錯，管它出於什麽理由？況且如果這樣能讓明月心裏好過點，又有什麽關系呢？

“沒問題，包你比上次滿意！”封帆信誓旦旦地保證，至少不會再那麽意興闌珊地失神。

那頓晚餐，他們兩個人坐在八個人的包間，明月不顧封帆的反對點了六瓶啤酒。

喝了一會兒，封帆才發覺自己真的是多慮了，明月的酒量非常好，三瓶喝下去臉色只是變得紅潤，不再蒼白到沒有血色一般，但眼神依舊澄澈清亮，且思維敏捷，不禁讓他由衷感嘆道：“真人不露相！”

喝完第四瓶，明月微醺地趴在桌子上，“封帆，我一直沒跟你說，來到M大，遇到你，是……我非常非常幸運的事……”

醉了的明月不再像平常那麽疏離，她總是咯咯笑著，彎彎的眼睛嫵媚動人，那是封帆未曾見過的一面。

這個女孩子總能帶給他驚喜，從相識的那天開始，其實封帆想說，他同樣覺得與她邂逅，倍感幸運！

明月旋轉著空酒杯，頂棚的燈光照在上面，如鉆石般璀璨耀眼。

“……可能你不喜歡，但我還是要對你說謝謝……”她醉眼朦朧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封帆，“……不是為了今天的事，而是感謝有你這個朋友。我啊，很珍惜這樣沒有傷害的友情！”我多害怕，被自己無比的珍視的人從背後捅一刀……

封帆雙手交叉低在下巴，若有所思地看著明月，對她的話似懂非懂，“所以，你有被在意的人出賣過？”

“嗯？”明月困惑地顰眉，手指卻在酒杯上收緊，有一種仇恨，刻骨銘心到醉了也無法遺忘！

沒有再次追問，封帆無意窺探明月的秘密，盡管對她的很多事都很好奇，可今天情況特殊，他不屑那種趁人之危的做法。

兩個人離開的時候，學校已經要到閉寢的時間，封帆無可奈何地扶起醉成一堆泥的明月，他搖頭嘆息，後悔自己還是高估了一個女孩子的酒量。

明月腳步虛浮，即使被封帆攙扶著，還是走一兩步就踢到地上的十幾個酒瓶，她輕聲嘟囔著：“你別擔心，我沒喝醉……”

封帆只得背起她，好脾氣地一遍遍回應道：“是是是，你是千杯不醉……”

**********

房間裏整潔的大床上，熟睡的人睜開眼。

大概是宿醉的原因，頭疼得像是要裂開一樣，明月直皺眉頭，睡眼惺忪地四處環視這個陌生的地方。

有光亮穿過厚重窗簾的縫隙，還有白色的床單和身上蓋著的薄被，哪裏還是她熟悉的女生宿舍嘛！

渾渾噩噩回憶著，昨天她和封帆一起吃飯，然後喝酒……

再然後……

好像不記得了耶……

猛地坐起身，她緊張得咬著嘴唇，慢慢掀開被子，呼！還好還好！衣服沒有被換掉！

躡手躡腳地走下床，她連拖鞋都沒來得及穿，赤腳在房間裏找了一圈，確定沒看到封帆的影子，明月這才松了口氣，拍了拍胸口。

當她拉開窗簾，濃烈的陽光直直照進來，她不適地閉上眼睛，思緒卻還不怎麽清醒。

明月只記得昨天兩個人喝了不少酒，準確地說，是她自己喝了很多。可封帆幹嘛把她帶來賓館呢？是趕不及回學校嗎？那他昨晚睡哪裏了呢？

最重要的是——

明月哀嚎一聲，氣惱地抓著頭發，“也不知道喝多了有沒有胡言亂語……”真是的，以後見了面豈不是很尷尬？

一連串的疑問壓得明月透不過氣，她沒好氣地摸出手機，屏幕一片漆黑，弄了半天也沒有反應，她不記得自己有關機啊！

按下開機鍵，各種提示音爭相響了起來，全都是同寢室幾個女孩子昨天晚上十點多之後發來的信息。

當然最多的就是冉然火燒眉毛的文字，“十萬火急！原定下周交的那篇關於資本運營的論文改到明天交齊，你九點以前千萬趕回來啊！！不然告訴我放哪了，我替你交上去”

“你到底跑哪兒去了啊！”

“明月你死定了，竟然夜不歸宿！”

一條條信息，個個文字眼花繚亂地亂蹦。

明月記得老師當初布置這篇論文的時候說，特意強調此次評分會計入期末考試成績。她是不在乎那些的，但是既然已經寫完了，她可不願意做補考的倒黴蛋兒！

來不及再多想，明月看了看時間，已經八點十分，趕忙跳起來沖到洗手間洗漱，到前臺退房之後，匆匆打車回到學校，直奔宿舍。

402寢室果然已經空無一人，時間指向八點三十分。

明月沖到書櫃前、窗臺上課本裏胡亂翻著，冉然還說替她交呢！現在連她自己一著急都不記得到底把論文隨手放哪去了！

唉唉唉，真是流年不利啊！

當明月拿著論文氣喘籲籲踏進教室的時候，班上的同學全部到齊，莫名奇妙地鴉雀無聲，紛紛向她投來註目禮。片刻後才恢覆如常，或是低頭看書，或是竊竊私語，冉然更是死盯住她不放。

大概是她昨天突然離開的緣故吧！大學曠課原本再常見不過，可M大的莘莘學子哪個不是寒窗苦讀十幾年好不容易才考進這裏，自然在學業上相對認真許多，像她昨天那樣的行為在他們看來應該是匪夷所思的吧？

強作鎮定，明月若無其事地走向座位，冉然瞇著眼睛，笑得很是狡詐，就連平時一本正經的潘曉婷都友好地微笑，只是那笑容裏透出和平常不一樣、隱有深意的味道。

“你們兩個啊！”明月無可奈何地坐下，邊調整紊亂的呼吸邊調侃冉然：“別笑了，眼睛本來就不大，都快成一條縫了！”

“你就盡管對我心靈抨擊吧。”冉然得意地鼻孔朝天，不可一世地叉著腰，“反正等下有你得坦白交待昨夜春宵一刻的時候！”看樣子明月還不知道呦……

一把捂住冉然口無遮攔的嘴，明月壓低聲音，心虛地四處望了望，說道：“胡說八道還這麽大聲！”難怪剛剛大家看她的眼神總覺得有點兒不對頭。

冉然掙脫開，豪氣地說：“怕什麽啊！大家都是成年人了，要知道現在的中學生比你我懂得還多！”

“這點我認同……”安翊望著正欲反駁的明月，“何必敢做不敢承認呢！”

他的口吻極差，眼睛裏甚至有顯而易見的挑釁意味，似乎想激怒明月，他更希望她大發雷霆，這樣才能證明一切只是誤會而已……

明月斜睨著安翊，輕哼一聲，“關你什麽事啊！”真是過分，本來她心情已經差到了極點，憑什麽連自己的行蹤都要向每個人匯報啊！她甚至惱怒地想，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關心自己，還是僅僅為了八卦而打聽！

安翊臉上是淡淡嘲弄的表情，連他自己都分不清，究竟笑得是她，還是他自己太過自作多情。

對視中，仿佛有火星在半空劈裏啪啦作響，潘曉婷適時開口充當消防員的角色，“好啦明月，都怪冉然開玩笑沒分寸，你就別和她一般計較了。”

說完，還不忘記推了推前排的冉然，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害得明月和安翊同學關系緊張啊！

冉然趕忙配合地吐吐舌頭，“怪我怪我！明月你千萬別和我計較啊！”

“沒有的事兒。”明月語氣淡淡的，她也懶得和安翊去計較，息事寧人地說：“其實本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！只是……”

只是，早上從賓館醒來開始她就覺得心煩意亂，她不知道自己煩的到底是以後面對封帆時的難堪，還是不確定昨晚有沒有發生什麽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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